尋找精神山

這篇東西寫在去年的夏天,標誌了伊時的我初識阿美族的經歷。那時候對於阿美族所知有限,生活中也沒有幾位熟稔的阿美族朋友,卻對這個原住民族有著莫名的嚮往與感動。從這篇可以看出許多愚昧的錯誤與無知,更因為對於他們的不熟悉造成溝通上的阻礙,阻礙只是促使我更加想要去認識他們,不是從人類學的研究報告、文獻裡,而是從當代、當下的阿美族的生活開始。

這趟回台北最有意義的一件事可能是買到了《混濁》這本書。作者是Rahic Talif,拉黑子.達立夫(劉奕興)是花蓮阿美族大港口部落的青年之父(大港口部落年齡階層中的的最高層),以木雕創作聞名於外,他的精神層次已足以成為這個世代青年的導師。書中滿溢著身為部落中的智者對於現代資本主義社會帶來的衝擊所感到的憂心,思索著現代的部落該如何走下去。不僅是屢屢述及部落過往崇高的地位、尊榮的歷史,對部落已逝的頭目充滿敬意與懷念;也飽含著對於年輕一輩的期待以及真摯的關愛。當然,還有大自然,三道東海岸最美的弧線:海浪、岩礁、山脈。

關於這本書我有很多感觸,其中很大的一部份是來自於「精神山」。

關於精神山曾經有過值得回味的經驗,寫在下邊與大家分享。尋找KAKACAWAN精神山的過程。

大概是六月吧,課室裡接到文建會的一紙公文,要我們去調查一些景點提供作為文化旅遊的目的地。景點大部份是文建會指定的,其中之一讓我們完全沒有頭緒,資料裡寫著:港口部落精神山。號稱007的搜尋高手的我在網路上還是找不到甚麼明路,最另我訝異的就是有一件木雕作品就是以精神山命名,作者是拉黑子。在作品介紹中提到年齡階層,說到精神山與年齡階層的對位等等創作的意含與隱喻。於是乎,我還是沒有辦法告訴我的長官,精神山的確切位置究竟在那裡?既然是阿美族的信仰,我想起了曾經通過電話的阿道.巴辣夫( Adaw Palaf ),一位行動詩劇創作者。電話裡,阿道很高興我問他這個問題,不過他也沒辦法用我的思維模式告訴我我要的答案,只是告訴我那就在港口部落裡,是當地的守護山。他不停的說精神山的阿美語,聽起來就像是:嘎嘎查萬。「是不是很高的一座山呢?」我問阿道。答案是否定的。於是我打定了主意,到港口附近再詢問當地的住民,於是請阿道再重複說了幾次kakacawan,努力的想要記起這四個音節,打算就問人家嘎嘎查萬在那裡?應該就行了。阿道很熱情的問我們幾時要去看 kakacawan?我說明天就去看,順便去找阿道你喝一杯,好不好?阿道說:「很好阿!但是我的部落在Tafalong(太巴塱,光復鄉),是在縱谷,你們是要去港口,是海岸線,不太順路勒!」我連人家的地理位置都沒搞清楚,相當的可笑,不過也大概是這樣的熱情,讓對方留下不錯的印象。

車過石梯,我和我的長官開始緊張起來,真的找的到精神山嗎?台十一線上出現「港口」兩個偌大的字,我們開始將車速從一百多公里降到六十公里,對於曾經來過這一帶的我,舊地重遊分外有感。我知道車子一路開下去很快的就會到長虹橋,但是我們的精神山呢?是海岸山脈上的那一座山呢?還是眼前這一座海濱毫不起眼的小山丘?迷惑的我們,在雜貨店門口停了下來,我下車詢問了在店門口飲酒、嚼檳榔的幾位青年:請問你們知道精神山在那裡嗎?他們看著我,重複了一次我的問話:精神山!然後開始用邦查語交談起來,隱隱約約聽到類似kakacawan的音節,離我最近的青年,用著很肯定的口氣告訴我,雜貨店旁邊的聚會所後面就是精神山了!匆匆謝過青年們我和長官走到聚會所前的空地上,看著這座小山丘,毫不起言的它會是這裡信仰的中心嗎?聚會所後方是一間托兒所,再問問看吧!老師疑惑的重複幾次精神山在嘴裡,似乎不太有把握就是眼前的山丘?對她說起拉黑子曾經有件作品就是以它作為創作的主題,聽到拉黑子,老師的眼睛像是受到曙光的照拂,她轉而熱心的指點我們如何去尋找拉黑子。回到車裡,我覺得我和在地的阿美族人溝通似乎有了困難,不知道是不是我口齒不清的緣故,他們很難能懂我的問題。我也不太清楚他們所表達的重心。就像是拉黑子的家,她說的太細了,細到我們找不到…….。一不小心就開到長虹橋頭了,邊上有戶人家在飲酒談天,我再度請教了:請問你知道精神山在那裡嗎?圍桌而坐的都是壯年男女,再度討論起來,國語夾雜著阿美話,就是不知道我要問的問題究竟是甚麼?一位男子突然想起我要問的是不是阿美族的聖山?大家都笑了,笑著對我說,你開車不會到,要坐直昇機才會到!直昇機?那代表這是一座高峻的山了?那在這兒可以看到嗎?kaka(大哥)繼續回答我:要往北開過港口才會看的到。把這個訊息帶回給車上的長官,我們開始灰心了。精神山究竟在那裡?

再度往回開,開到方才的雜貨店附近,想要繼續打探,有一對阿公阿婆坐在家門口,我硬著頭皮走過去笑笑地問:阿婆妳好,請問妳知道精神山在那嗎?很久,他們不發一語,只是直直地望著我。精神山,我再重複一回。還是依然沒有回應。我想他們是聽不懂我的話,就像他們開始對著我說我不懂的阿美語。一位壯年從門裡走了出來,問了來由。直說那位老年就是拉黑子的爸爸。但是我的精神山還是沒有著落。我想一定是我忘記阿道教我的念法:嘎嘎查萬,我無法發出這四個簡單的音節,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儘管我一句阿美話也不懂,這裡的人還是可以指引我精神山的方向。又試著問附近的幾位朋友,但是還是溝通困難,回到車子裡的我,有點坐困愁城的感覺。長官無奈下只好播了通電話給社區發展協會的人,原來精神山就真的是聚會所後方的山丘。天啊!我們居然繞了這麼一大圈,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來尋找精神山,就因為我不能相信那些青年所說的話。頓時,慚愧湧上了心頭,反覆地想著,為甚麼我不能相信他們呢?是因為早上就在雜貨店門口喝酒嗎?是因為手臂上顯眼的刺青嗎?我太膚淺了,我真想誠懇地向他們道歉。協會的主事者來到之後,開始對我們說一些關於精神山的事情,不過也沒說到甚麼跟我想知道的有關的事情。於是我請教了關於拉黑子的創作,請教了年齡階層的問題。原來第四個階層,是要負起戍守部落的責任、任務,而精神山正是港口部落的守護山。接著他提到了一些關於精神山,他們想做的一些事情,其中提到了興建步道讓更多的人能上到精神山去。說完這個想法,他馬上說到部落裡的老人持反對的意見,需要再做意見的整合。隨即說起歡迎我們安排觀光客到港口部落來遊憩,有表演團隊以及景點可以招待云云。

送走了社區發展協會的人,我們開始找點來拍一張精神山,把車開上了部落山坡上的教堂附近,發覺精神山變得不一樣了,它真的是kakacawan。從山坡上往太平洋望去,kakacawan就屹立在那兒,每個部落裡的人一出家門,甚至是只要往海洋望過去,kakacawan就映入眼簾。如果我待久一點的時間,相信我能夠見到老鷹在精神山上盤旋、翱翔,當然,還有部落曾經出現過的勇士,英武的、智慧的站立者。如果我能夠攀爬上精神山,往回看向部落,我能見到幾百年來部落的發展與興衰。往前看向海洋,看著浪花日以繼夜的拍打礁岩,不知過了幾個世紀?kakacawan見證了這個歷史悠久的部落,來到這個高度,我漸漸了解為甚麼它叫做kakacawan!雖然我只是一個「白浪」(payrang,漢人)。如果我是部落裡的一份子,我想我也不會同意興建步道讓人方便的上到精神山上去。ilisin(豐年祭)能讓在外地生活的部落居民回到部落裡,是因為慶典的儀式以及歡愉的氣氛,那麼在傳統文明逐漸喪失、徒留形式化的祭典之前,是不是更應該讓kakacawan保有它原來的樣貌、功能和獲得部落的尊重,就同AMIS需要得到外人的尊重一樣。

港口部落的精神山kakacawan,花了點功夫總算是找到了,那麼我自己的kakacawan呢?我的精神山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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