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拗折的紅雨傘




每天我一打開鐵門,就會有一道天光自樓梯間的對外窗射入眼簾,在這幢老舊的四樓公寓,對外窗開在樓層間的外牆。這道自三四樓間斜射而入的天光,我是在熟悉不過,無論是它的強度或是角度,甚至是沿途照拂過的物事:那道掉漆嚴重且早已失去功能的闇紅鐵門,以及垂掛於其上的一柄紅傘。

紅傘是原先住我家樓上的阿婆的,不知道為了甚麼,她老是習慣把傘掛在那兒。阿婆每天都固定出門,出門時,樓梯間總是傳來趴答趴答的腳步聲,極其緩慢而且不規律。趴答趴答的足音總是會稍頓一下,繼之而起的是塑膠傘柄和金屬鐵門擦撞的幾下尖銳聲響,然後便又是很長很長的趴答趴答………。有時,我上下樓梯會碰到阿婆,她總是瑟縮在迴旋的角落,無奈地讓我先過,每每我總是迴避阿婆帶點怨懟的眼神,放慢、放輕我的腳步,小心地擦身而過,當我闔上鐵門之後,依稀聽見迴盪於樓梯間的孤寂腳步。技術上獨居的阿婆,採買日常用品甚為不便,尤其是上菜市的時候。有幾次見著阿婆提著一手魚肉,蹣跚的爬著樓梯,我總是自後頭一把拎過,捷足先登的掛上她的門把。當我兀自返家闔上門後,阿婆吃力地拄著紅傘一階一階的進行四個樓層的垂直運動。

有一回,阿婆正進行到第三層樓的垂直運動,驚逢地震。搖晃的規模把我從房間嚇得直奔門口,準備逃命。一開門便見到阿婆因過度驚慌蒼白的臉和顫抖著的全身,我只能隱忍住我的恐懼,脫口安慰她:「停了!沒在搖了,阿婆免驚!」事實上,鐵門裡的我,雙腿不由自主的發顫………。

自從地震「患難與共」的肝膽相照後,阿婆逢人便誇獎我的貼心和乖巧;我也更加留意阿婆的動靜。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阿婆像是失眠患者,總是在我的頭頂上散步,一樣是趴答趴答的聲響。徹夜繞室的阿婆,不知道有著甚麼樣的苦惱?當然,她是不會告訴我的,我只能隔著一層樓地板,窺伺她的動靜。一回,當我看著歐洲冠軍盃的深夜,樓上傳來一陣巨響,我想阿婆大概摔跤了………。我始終像個癟三不敢上樓去猛拍阿婆的木門,只是不斷地臆測阿婆的狀況,電視機裡,蘇東扯著嗓門一次次的「射門」!一次次的「機會啊」!而我卻龜縮在床上,像個癟三一樣。

去年,阿婆走了。今年,樓上租出去了。陪伴阿婆的紅雨傘,無論晴雨,垂掛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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